作为毛泽东的女儿

作者:李敏

  叙述关于父亲的往事,我又一次深深地沉浸于那逝去的岁月里,但是,我已经能够平静地面对那重新忆起的一切,包括我的辛酸与灵魂上经历的痛苦。如此细致地回想父亲时,我已过花甲之年,那个出生于1937年的女孩子如今也已儿孙绕膝了。“六十而耳顺”,我的生命之河流淌至今天,还有什么理由能不平静呢。

  1976年至今,又是23年在弹指间过去,时间真是个伟大的东西,只有它才具有总结一切、梳理一切、收割一切的能力。

  随着爸爸的过世,一段历史很快带走了那些年月并将之盛装起来。新的时代来了,这个时代不再有充满血泪的缠斗,我也不再有那样的压力与痛苦。我仿佛看见了爸爸正一点点儿退远,逐渐地成为今天中国的背景。他的精神仍在感召着经历过苦难的人们。

  他曾经挥笔写下的文字镌刻在人民英雄纪念碑上。纪念碑记录了一段波澜壮阔的岁月,而在那个岁月里,爸爸有很多亲人献出了自己的生命。

  人民,这两个字一直深深地根植爸爸的心中。这两个字决定了他一生的奋斗及生活姿态。我骄傲地这样说,他在我们儿女的生命中也植下了这两个字。

  爸爸一向主张我们要独立生活,要过普通人的生活。虽说我离开中南海,离开爸爸家,离开爸爸,是实属无奈,爸爸从心里讲是舍不得让我走,哪位老人不想儿女绕膝呢?但爸爸对我们的爱,不光看眼前,他从长计议,要我们接触社会,接触群众,将来能自立于社会,就必须早早独立生活,靠在他的大树底下生活的日子是不能长久的。最后,尽管爸爸也心疼,心里也不愉快,还是忍痛同意我离开家,像普通人一样,开始过上独立的生活。

  1965年,爸爸曾一再对我们提到:“干部子弟是一大灾难。”当初我是怎么想也悟不出这句话的深远含义。我想,生在干部家庭的子女,就称为干部子弟,无非是他们的生活环境好一些,生活条件优越一些,吃的、穿的、住的都无须自己发愁,因为他们的父母有薪水,他们靠父母的工资养活。工人、农民子弟,相对来讲,他们的生活环境、生活条件差点,与我们相比,可以称为“苦”点,可是我们怎么就成为“一大灾难”呢?

  当我独立生活之后,我渐渐明白了这句话的道理:

  爸爸是怕我们长期生活在这种优越的环境中,会借着父母的地位而飘飘然地忘乎所以;会借着父母的权势而目中无人地自以为了不起;会借着父母的荣誉,什么都不懂却哇啦哇啦地乱发议论。

  这样的人,小而言之,害了自己;大而言之,害国害民,会给我们党、我们党的干部造成不良影响,会影响我们党在人民群众中的威信,会使我们党的干部与群众离心离德,会使我们党的事业受到损害。这不是“一大灾难”是什么?!

  我粗浅地悟出了爸爸这句话的道理所在,我也真正明白了爸爸为什么一贯如此地严格要求我们,严加管教我们,再三再四强调要我们夹着尾巴做人。小而言之,为我们,大而言之,为国家。

  晚年的爸爸为中国打下了很深的烙印,他思想的局限致使他亲手缔造的国家又经历了十年多的痛苦,但是人不可能超越历史,超越自身而活在世上,更何况那个时代不断变幻的世界风云深深地影响着他。

  爸爸给了我们什么?他带给中华民族的是独立与解放,而给我们的却是做普通人,融于人民群众的可能,这使我们能尊重生活,尊重别人和自己的生命。

  我的妈妈在1984年过世了,她带去了那段岁月最后的痕迹,我除了流泪外,几乎无话可说。她和爸爸的故事太让人心灵震撼,而作为他们的女儿,我经历了那一切。

  我作为他的女儿,今天是普通百姓中的一个。无论是过去还是将来,我都为此而骄傲。我觉得这是生活对我的偏爱。

  每天在日常生活的洪流中经历着时间,我感到爸爸的精神越来越强地笼罩着我,像一盏灯,让我平静,让我真切地想到这一点:

  这就是我的生活本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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