滑冰、苦瓜、红辣椒

在中南海滑冰场

  父亲是读师范出身,教师一直是他喜欢的职业,这或许正有助于他对孩子们进行教育。平时,他一方面寓教于乐,一方面管教很严,决不允许我们耽于享乐,强调孩子要坚毅、奋斗、创新、进取。

  在我小学没毕业的一个大冬天周日,父亲带我们几个孩子一起到南海的溜冰场去滑冰。我们高高兴兴,你追我赶一窝蜂似地跑到了目的地。

  一到那儿,我们不由分说坐下来就急急忙忙地换好父亲让人给买的崭新的冰鞋。

  父亲穿着大衣站在一旁,点上烟看着我们,似乎在说:孩子们练去吧!试试你们的身手。

  我站起来,甩手向前滑——哎呀!一迈腿——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上,疼得龇牙咧嘴倒吸冷气……回头看看妹妹,她也摔在了冰上,正在想办法站起来呢。

  我咬咬牙力图先站好,谁知越急,就越找不到平衡,双脚怎么也不听使唤,总在冰场上打旋,好不容易刚稳住,稍稍一动, 又摔了个仰八叉!越怕跌倒,冰就越滑,越滑就越容易跌,真是狼狈极了。

  紧急关头,我提醒自己首先要保护好“总司令部——本人的脑袋瓜”,摔屁股、摔腰背、摔腿脚,就是不能碰伤脑袋,那可是我学习、思考的重要保证啊!

  这时,妹妹也努力地练习着。她正两手支撑着地面,撅着屁股爬起来,可没等站直,双脚往后一滑,干脆来了个俯卧式 ——直直地趴在了冰上。我们俩你看看我,我看看你,哈哈大笑起来。

  站在冰场边上的父亲也乐了。他笑我们这个起来那个滑倒,一个摔得四脚朝天,一个摔得满脸冰雪,十足一首稚拙的小笨熊冰上交响曲。他抬抬手,好像在鼓励我们:勇敢些,站起来再练!

  继续练,练得浑身疼痛气喘吁吁,真想退到一旁歇歇,可是不行。我们怎么就经不起考验?要想在冰上自由滑行,不摔摔怎么能学会?况且不到规定的锻炼时间,父亲不允许我们半途而废。

  坚持就是胜利。终于我们能在冰上稳住了,而且多少可以向前滑上几步。

  不好——李讷妹妹又摔倒了。她年纪还小,疼得受不了就哭了起来。我想过去看看,可自己也趴在冰上怎么也站不起来,索性坐在冰上,使劲儿忍着眼泪不让它流出来。

  父亲始终站在那里看着我们。此时,他大声向我们招呼说:

  “好了,收兵吧!”

  练习就这样结束了。尽管挨了不少摔,身上挺疼的,但我们还是以胜利者自居,把冰鞋往肩上一挂, 迈开大步跟着父亲回家了。

  “怎么样?有何感想?”父亲问我和妹妹。

  “学滑冰太难太难了。冰太滑,两只脚又不听指挥。”我说出学滑冰的难处。

  “难就对头了,要知难而进嘛!”父亲鼓励说。

  “就是摔得太疼了。”妹妹说。

  “好嘛,不摔不打不成材,摔摔打打长得快嘛!”父亲一点儿也没有娇宠的意思,他以民谚来启发我们,然后又说:“今天挨摔,明天就少摔或不摔了。下周再继续摔。”

  很快就到了第二个练习日,我和妹妹都穿上厚厚的棉衣、棉裤,像个大熊猫一样。

  经过了上次的苦练,我们这次就没摔多少,渐渐能甩开手,蹬着腿滑出小圈圈了。再练,人变得更轻盈,可以在冰场上飞旋起来了。

  常言说得好:头三脚难踢。练滑冰也是这个理儿,练的次数多了,自然就会进步。失败是成功之母嘛,父亲常常这样教导我们。而且,什么事情在自己没有亲自实践之前,想得都很容易,一旦真要轮到自己实施起来,可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儿了。你要知道梨子的滋味,你就必须亲口去尝一尝。

  父亲要我们吃苦,除锻炼意志以外,还要我们练就健康的体魄,没有健康的体魄,如何好好学习和工作?

  我自三岁多离开父亲,到1949年5月再见到父亲时,已经是个12岁的女孩子了。但由于先天不足,后天调养不好,人长得娇娇小小的,父亲见了很心疼,他说:

  “娇娃是吃面包吃得不长个儿了。回家改吃中国饭,中国饭好吃能养人。”

  于是,每到周六放假,全家一起吃饭的时候,父亲总叫我多吃点,再吃点。我呢,饭量小还吃得慢,往往别人吃完走了,我还没过半。父亲就坐在我身边,说:“娇娃莫急,慢慢吃,细嚼慢咽好。” 浓浓的爱意溢于言表。

  刚搬进中南海不久,我们四五个女孩子——周恩来叔叔的侄女秉德、叶子龙叔叔的女儿燕燕、二娃子和我妹妹李讷很快就玩儿在一起了。

  假日,我们会到南海边捞那些不长眼睛的笨鱼、笨虾, 捞完了,便兴冲冲地跑去找父亲。

  “毛伯伯,毛伯伯,您看,我们捞了好多小鱼小虾……”见到父亲,女孩子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抢着说。

  “毛伯伯,毛伯伯,把小鱼小虾都拿来了,煮了汤和您一起吃饭行吗?”

  “好啊!孩子们,你们就来吧!”父亲答应得痛痛快快。我们呢,争先恐后地赶紧把小鱼虾送到厨房。

  等父亲忙完工作,我们几个孩子就跟父亲一起吃饭。

  餐桌上摆着特别的两道菜:父亲爱吃的苦瓜和我们喜欢吃的小鱼小虾汤。我们兴高采烈地吃着,可谁也没去动一动那盘苦瓜。父亲说:“怎么不尝尝这盘苦瓜?你们不知道,它苦中带甘,苦尽甘来啊!你们从小就要学会吃苦,不学吃苦怎么行呢!”我们夹一点试试,哎呀,苦极了!直到后来年龄大些,才从苦中品出了甘甜。大人和孩子的味蕾究竟不一样啊。

  不仅是我们这些孩子在父亲面前能这样随便,就是在父亲身边的工作人员,也都能跟父亲和睦相处。

  有一次,王鹤滨大夫带着他四岁的儿子陪父亲一起吃饭。席间,父亲发现小娃娃的眼睛总瞅着那碟红绿相间的炒辣椒,就逗他说:

  “小家伙,你想吃炒辣子呀?那可好吃了。”说着夹起一只红辣椒,在孩子面前晃晃,然后,自己津津有味地吃起来。

  孩子看着,直咽口水。这时,父亲又夹起一只辣椒,送到孩子面前,小娃娃伸长脖子,张开嘴巴,就想咬下去。王大夫连忙阻止,说:“主席,不要给他吃,他要哭闹起来就难办了。”

  父亲把辣椒放回碟子。他对王大夫说:“你就让他吃嘛!有什么好怕的?让他上上当,不要把孩子教育成那样,让他以为大人都是好人,也有让他吃苦头的大人嘛!”

  父亲当然没有真的把孩子辣哭,但他对教育孩子的思考——让他们自己经历生活,感受生活,离开温室的庇护长大,还是值得借鉴的。

  父亲的这些小故事,熟悉他的孩子今天都还能讲上一些,而在我就更是情致依旧,如在眼前了——

  “走哇,娇娃。跟爸爸出去走走。”星期天,我正在房间看书,父亲走进来叫我。

  “好啊,太好了!”我连忙把摊在桌上的书和作业本叠叠好,就跟随父亲上了车。原来父亲是去视察北京昌平的十三陵水库。那是为拦蓄温榆河支流沙河洪水,用以灌溉、养鱼而建的,四周果木茂盛,现已成为京郊著名的风景区。

  在车上与父亲聊天,十分愉快轻松!不一会儿,汽车就驶进了天寿山南麓的明十三陵墓道,眼前有座奇特的石碑一闪而过。

  “爸爸,快看,那是什么?”我指着窗外,急切问道。

  父亲让司机停下车来。

  我们走到石碑前转着圈观看,细读碑文。

  “娇娃,你说,王八为什么要驮石碑呢?”父亲提问。

  我摇摇头。

  父亲没立即说话,他两手打着拍子给我唱起来 :“望望东来望望西,望见王八驮石碑。我问王八犯什么罪?上辈子卖酒兑了凉水 。”父亲的湖南乡音混合着民间曲调,还真朗朗上口,挺逗趣的。

  “难道卖酒掺水,就罚它一辈子驮石碑?”假如那样的话,我觉得处罚严厉了。父亲笑笑,示意我上车。

  坐回车里,他给我讲了个故事:

  “这驮石碑的呀,不是王八,也不是乌龟。它的名字叫‘赑屃’,古代神话里说,龙生九子不成龙,各有所好。大儿子名‘囚牛’,喜欢音乐;二儿子名‘ 睚眦 ’,平生好动刀枪……九个儿子中数‘赑屃’力气最大,而且性格好,乐意背负沉重物体。它的体形也和其他兄弟不同,背像龟, 头像龙。古时候的达官贵人为死者立碑,希望能长立不倒,于是请了它来驮碑,想借助它的神力让先人千古流芳。

  “明十三陵的石碑,属于功德碑。你看,就是靠这龙首龟身的‘赑屃’驮到了现在,它还要继续驮下去呢。

  “有的石碑上面还盖了亭子,叫碑亭。其实呀,碑别竖那么多,还是多建些亭子好。夏日人们可以避雨乘凉,冬季人们可以避风躲雪嘛!”

  我真佩服父亲的博学多才,跟父亲在一起,真是长学问。他信手拈来一些典故,在谈笑风生中教给你知识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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