毛泽东接人待物有什么特点

作者:李银桥
     很有原则,很有人情味。他有自己的一套规矩。“做事以事论,私交以私交论,做事论
理、论法,私交论情。”“力只可用于法,用于法则有效;力不可用于私人之交谊,用于私
人之交谊则绝对无效。岂惟无效,反动随之矣。”“我觉得吾人惟有主义之争,而无私人之
争。主义之争,出于不得不争,所争者主义,非私人也。私人之争,世亦多有,则大概是可
以相让的。”

    毛泽东与同志、朋友、亲人相交,各有不同特色。

    党内同志交往,除非久别重逢,毛泽东很少表现出亲热。基本是威严而不拘礼节的。不
掩饰好恶,不曲折违心,言简意赅,直截了当。

    对党内同志,毛泽东不搞迎客送客之类礼节。他有躺在床上办公的习惯。我曾观察过,
有时国家、政府和军队的主要领导同志来向他请示汇报工作,他也并不起身,继续批阅文
件。有时听了几句汇报,才作个手势:“坐么,坐下说。”

    如果毛泽东是坐在沙发上,党内同志来了他也基本上不立起身,作个手势让同志们也
坐,坐下后有什么事就说什么事,闲话不多。

    对于较长时间没见过的老同志,毛泽东要起身迎送握手,但是决不迈出门坎,除去人来
时他本来是站在屋子外,否则是不出屋的。对于兄弟党的同志也的如此。

    记得五十年代初,越南劳动党主席胡志明秘密来北京访问。那天上午,值班室电话铃响
了。我抓起听筒,是周恩来总理打来的电话。

    “主席起没起床?”周恩来问。

    “没有。”我回答。

    电话那边略一迟疑,又问:“什么时候睡的?”

    “早八点。”

    “银桥,你要叫起主席。胡志明来了,有紧要事……”

    我来到毛泽东卧室,叫醒他,帮他擦把脸,便跟随他来到颐年堂坐等。不到两分钟,周
恩来陪胡志明边聊天边朝颐年堂走来。我在门口小声说:“主席,来了。”毛泽东立起身,
走到门口便停下来,不再多迈一步。多迈一步,出门坎了。他等胡志明迈进门坎,才举臂握
手。胡志明很热情,讲中国话:“身体好吗?”毛泽东点点头:“还行。你住得习惯吧?”
两人就这样寒暄着来到沙了旁坐下。我便将茶水摆好。

    谈话结束后,毛泽东送客到门口便停下来。胡志明由周恩来陪同离开颐年堂。

    我的记忆中,1948年粟裕从前线赶到城南庄参加军事会议,毛泽东大步迎上,迎出门
外,同粟裕握手。粟裕显得恭敬、激动而又热烈。两人握手时间很长,我听到一声“……十
七年了!”不知是十七年没见还是别的什么意思?毛泽东破例跨出门去迎接粟裕同志,所以
给我的印象非常深刻。

    毛泽东似乎是有意约束自己,不要同某一个或几个重要的党政军负责人发展起超出同志
和战友关系的私人情谊。同志关系就是同志关系。尽量避免在同志亲系上夹杂过于浓厚的个
人感情。比如同周恩来,合作共事几十年,甚至毛泽东的衣食住行都无时无刻不得到周恩来
的直接关心和照料。毛泽东住的房间多数是周恩来选择的。战争年代和非常时期,毛泽东工
走的路周恩来常要先走一段看看是否安全,毛泽东吃的饭周恩来时时要过问。他们的情谊应
该说是深厚的。每当关键时刻,毛泽东总是信任地将大权交给周恩来。但是,我在毛泽东身
边十五年,没听他对周恩来说过一句超出同志关系的私人感情的话。

    这一切,与我们党的历史和现状不无关系。长期武装斗争,各解放区彼此隔绝,不得不
各自独立作战,求生存求发展,“山头”不少。正如毛泽东所言:“党内无派,千奇百
怪。”毛泽东是全党的领袖,自己不该有亲疏,也不能让其他同志感觉有亲疏。也许就是这
个原因,他在党内同志中没有过多过深的私交。

    这一来,又免不了生出另一种情况:许多同志,甚至是相当高级的领导干部,见到毛泽
东之后都是严肃恭敬,甚至表现出紧张、拘谨,不能畅所欲言。随着毛泽东威望的是益提
高,这种状况也变得更加严重。我个人以为,这是六十年代末和七十年代形成某种程度的
“家长制”、“一言堂”的根源之一。

    彭德怀和陈毅是比较突出的两个例外。

    彭德怀与毛津东相交,带了浓厚的朋友味道。说话举止真诚、随便、粗豪。敢笑敢吵敢
骂。转战陕北时,全党早已叫惯了“毛主席”,唯独彭德怀偶尔还要直呼一声“老毛”。他
大概是党内改口最晚的一位。他与毛泽东谈话常常手势翻飞,声震屋宇,打机关枪一样。于
是,毛泽东也谈兴勃发,眉飞色舞,完全是老朋友“侃大山”的气氛。就是现在年轻人习惯
说的那种“侃大山”。这种情况持续到庐山会议,彭德怀在山上最后两次“骂娘”。庐山会
议结束后,彭德怀再见毛泽东就变得沉默寡言,甚至拘谨了。

    陈毅另有一番特色,每次见到毛泽东,常常脚后跟用力一磕,立正敬礼:“报告主席,
陈毅前来报到!”或者是:“主席,我来了。”毛泽东将手一挥:“坐么,坐下说。”于
是,陈裔便璨然一笑,“放开了。”他一放开,毛泽东的屋子便热闹起来。他与毛泽东有诗
词交往,这属于私交。在党内脂与毛泽东建立起深厚私交情谊的,大概也只有陈老总了。他
又生性豪放,嗓门粗大,带有诗人那种特有的冲动和热烈的气质,说到高粉处真是手舞足
蹈,并且伴随着激情洋溢的哈哈大笑,特别随便,特别富于感染力。陈毅是毛泽东所喜爱的
人。七十年代毛泽东只参加过一次追悼会,就是陈毅同志的追悼会。

    公开社交,比如游泳,跳舞等活动,毛泽东喜欢和青年人在一起,而且人多热闹为好。
私下交往,毛泽东喜欢与老人,特别是被人们称之为“老古董”的保守色彩较浓的从旧时代
过来的人打交道。他尤其器重一些知名的民主人士。

    在私交中,毛泽东是论情论礼,很讲“朋友义气”的。刚进城时,毛泽东就让周恩来陪
同,登门拜访了张澜、李济深、沈钧儒、郭沫若和陈叔通等。毛泽东对党内同志迎送不出屋
门,对于张澜、李济深、沈钧儒、陈叔通、何香凝、马叙伦、柳亚子等先生,不但迎送出
门,而且亲自搀扶他们上下车,上下台阶,与他们携手搭肩漫步。

    毛泽东曾说过:“你们不把我当领袖不行,总是把我当领袖我也受不了。”

    有位老先生是毛泽东的湖南同乡。同许多知名的民主人士一样,建国之初他也常来见毛
泽东。他随毛泽东沿南海散步,走在毛泽东稍后半步,腰身是向前躬着,甩以头伸在毛泽东
的身前,竖着在拇指,仰望毛泽东脸色说:“毛主席呵,你真伟大哪,真伟大……”

    毛泽东皱起眉头拂了一下手:“不要这个样子,我们是私交,这个样了不好么。”这位
老先生面露郝颜。

    可是,议政的时候,这隹老先生偏又敢于坚持意见,与毛泽东顶牛了。毛泽东是“吾人
惟有主义之争”,“主义这争出于不得不争”,狠狠批了老先生一通。老先生不认错,毛泽
东在主义之争上是决不相让,历来是非他不可。张澜曾为这位老先生说情。最近看报纸,说
周恩来出曾为这位老先生出过力,想托人劝老先生做检查过关。其实,毛泽东也没有将老先
生怎么样,就是不再听他的“主义”罢了。因为“所争者主义,非私人也。私人之争,世亦
多有,则大概是可以相让的。”

    毛泽东与党内同志除工作关系,基本无来往。只有陈毅是例外,有诗词交往。毛泽东与
许多党外民主人士却是私人友情深厚、交往甚频,而工作往来不多。

    毛泽东与章士钊书信往来不少。有次,毛泽东看罢章士钊来信,手指尖在桌上轻轻敲两
下,转向我吩咐:“你赶紧上街,买两只鸡,给章士钊送去。”

    当时已是晚上七八点钟。我匆匆赶到街上,跑了几家副食店,总算买到了鸡,送到章士
钊家里。记得老先生是住一个四合院,房子不怎么样,够破烂。我拎着两只鸡说:“主席送
你两只鸡。”章士钊连连点头:“谢谢,谢谢。”我说:“主席看到你的信了。”他举举那
两只鸡:“知道了,这是回话。主席身体怎么样?”我说:“很好。”

    我有些纳闷,两只鸡怎么是回话?章士气钊的信上说了什么我也不知道,当然无法猜
到。回来向毛泽东学舌一遍,毛泽东笑而不语,留给我一外终生猜不透的谜。

    这是1955年的事。

    就在这一年,何香凝还画了一只老虎,用玻璃框框着,送给了毛泽东。这是一只立虎,
毛泽东将画靠墙立住,反复欣赏,象是琢磨什么。良久,对我吩咐一声:“是了,这只虎应
该放东屋。”

    我照办了,却始终不明白为何要放东屋。

    毛泽东有躺靠床栏办公的习惯。宋庆龄送给毛泽东一只长枕头,很大,但又不是双人枕
头。花条纹,没套子,很软和,是鸭绒的。由宋庆龄的卫士长隋学芳交给我。毛泽东习惯了
荞麦皮枕头,享受不了鸭绒枕头,摆了一段时间便收入储藏室了。

    1959年,毛泽东不再任共和国主席职务,退居二线。象是要陶冶性情,休息时便练
练书法。这段时间与民主人士的往来更多。

    黄炎培有一本王羲之的真迹,毛泽东借来看,说好借一个月。那一个月,毛泽东工作一
停便翻开来看,爱不释手。我去倒茶时,常见他看着字迹琢磨,有时又抓起笔来对照着练。
他不是照着摹仿,而是取其所长,取其神韵,消化吸收,变成自己的东西。练到兴头上,吃
饭也叫不应。

    大约是真迹太珍贵,黄炎培很不放心,借出一星期便频频打电话询问。电话打到值班
室,问主席看完没看完?什么时候还?

    卫士尹荆山借倒茶机会,向毛泽东报告:“主席,黄炎培那边又来电话了。”

    “嗯?”毛泽东掀起眼皮,淡淡的眉毛开始收拢。

    “他们……又催呢。”

    “怎么也学会逼债了?不是讲好一个月吗?我给他数着呢!”毛泽东将手中烟嘴摔到桌
上。当时赫鲁晓夫正在逼债,黄炎培有凑热闹之嫌。

    “主席,他们,他们不是催要,是问问。就是问问主席还看不看?”

    “我看!”我泽东喝口茶,重新拿起烟嘴,语气转缓和些,“到一个月不还,我失信。
不到一个月催讨,他们失信。谁失信都不好。”

    可是,黄炎培又来电话了,电话一直打到毛泽东那里。先谈些别的事,末了还是问那本
真迹。毛泽东问:“任之先生,一个月的气你也沉不住吗?”

    那边的回答不得而知。

    小尹挖苦:“真有点小家子气。”

    我说:“跟主席计债似的,没深浅。”

    毛泽东听了,却愠色全消,换上微笑。说黄炎培“不够朋友够英雄”。

    到了一个月,毛泽东将王羲之那本真迹用木板小心翼翼夹好,交卫士小尹:“送还吧,
零点前必须送到。”

    尹荆山说:“黄老那边已经说过,主席只要还在看,尽管多看几天没关系。”

    毛泽东摆摆手,“送去吧,讲好一个月就是一个月,朋友交往要重信义。”

    毛泽东对于亲属故旧,更是坚持“做事论理论法,私交论情”的原则。

    那是建国不久,记得是1950年春,毛泽东即对儿子说:“岸英,你回家一趟,代我
给你母亲扫墓。带些东西,代我为老太太上寿。你妈妈是个很贤慧的人,又很有气魄。对我
帮助很大。她的交杨老先生是个进步人士,对我资助不少……”毛泽东停了片刻,眼睛有些
湿润,喑哑地喃喃一声“我很怀念……”

    毛泽东长期地、经常地从自己工资和稿费中拿钱来赡养杨老太太,资助生活困难的亲
友。但是,又绝不恩赐任何亲友以金饭碗。建国之初,亲友们都抱了很大奢望给他写信,几
十封不止。他的回信是很感人的。他给杨七智的回信说:“不要有任何奢望,不要来。”
“一切按正常规矩办理”。他给表少年时的同窗好友毛森品的信说:“吾兄出任工作极为赞
成,其步骤似宜就群众利益方面有所赞助表现,为人所重,自然而然参加进去,不宜由弟推
荐,反而有累清德,不知以为然否?”

    毛泽东所做诗词《蝶恋花》尽人皆知。一句“我失骄杨君失柳”,便将他与杨开慧、柳
直荀及李淑一的特殊关系深厚情谊全部表达出来。江青曾为这首词大动肝火,毛泽东当我面
说江青“小资产阶级尾巴没割尽。刀子嘴,是非窝。”江青为此一连几天不同毛泽东说一句
话。毛泽东与李淑一从建国后未断通信,这样深的关系,可是,当李淑一请毛泽东为她说句
话,要到北京学习时,毛泽东却没有说。他对谁也不改“做事论理论法,私交论情”的原
则。公私一定分明。

    我跟随毛泽东十五年,未见他替一位至亲故旧向公家要特殊,却不止一次见他对至亲故
旧做出特殊举动:

    湖南农村一位老太太,是毛泽东家乡的老人,来向毛泽东反映相里的事情。毛泽东一改
待客传统,亲自搀扶老太太上台阶,下台阶;搀扶老太太坐,搀扶老太太起。走台阶时,毛
泽东象孝子一般双手扶着老太太嘱咐:“慢点,慢点,老人家慢慢走。”这位老太太依靠着
毛泽东,与毛泽东用同样的节奏喃喃着:“慢点,慢点,我老了,腿脚不行了。”

    老太太对于所享受的这份殊荣,毫不受宠若惊,却是受之泰然,理所应当一般!那情
景,我至今清晰在目。

    就我十几年观察而言,毛泽东还是在与我们这些“身边人”单独相处时,最能表现出是
普通人。

    五十年代初,毛泽东有次准备接见外宾。是一位友好国家的新任大使来递交国书。

    那时递交国书不象现在,递上即可。那时大使要先宣读,国家主席毛泽东要站着听。宣
读完国书再递上,很隆重。

    隆重自然礼仪多,毛泽东接见前必须先剃须整容。理发员王惠已经上岁数,光头,白须
飘然,面孔清癯,极象电影《少林寺》里的老方丈。只是多戴一副大花镜。他剃了一辈子
头,除了再剃几年头,大概不会先出什么其他非分的奢望。

    王惠戴了花镜视力也不济,总是歪侧着头,伸长脖子,眯缝着两条细长眼左瞧右瞧。那
把剃刀难得一挥。他左手按着毛泽东头顶,侧脸歪头瞄啊瞄,右手慢慢伸出,剃刀停在毛泽
东鬓发下沿,象在威胁领袖似的。就那么刀架头上半天不动连我们都有些忍不住了,才
“刷”一下。

    毛泽东看一眼手表,说:“你得快点。”

    “别着急,别着急呀。”王惠象一切上了年纪的人那样唠叨着,换个位置,刀又架到毛
泽东头上,在脸鬓另一侧比量着,握刀的手颤个不停,好半天又“刷”了一下。接着退后一
步,欣赏什么杰作一样端详个没完。

    “哎呀,王师傅,你快一点好么?”毛泽东开始烦躁,欠一欠屁股,却被王惠从头顶上
按住了。仍然慢声细气说:“叫你不要着急,不要着急,我不误你去就行么。”

    好不容易刮完脸,毛泽东以手拂面,大概是出汗了,便抬屁股想起身,却被王惠及时又
按住头:“怎么不听话呢?”我叫你不要着急,不会误你……”

    “我要你快一点!”毛泽东哭笑不得。

    “沉住气,听我的,给你刮干净再去。”王惠说着,居然拿手在毛泽东后脑勺上拍了两
下,拍孩子一样随随便便!我们在场的卫士,让这位老先生拍得目瞪口呆!

    毛泽东没有发脾气,只无可奈何地叹口长气,王惠得脸似地,边为毛泽东刮后颈,边絮
絮叨叨“教训”毛泽东:“你是国家主席,主席要有主席的样子。啊,又是我的手艺,剃不
好人家会说王惠不行,王惠也不光彩么……”

    在我印象中,王惠是唯一在毛泽东面前富于自尊,从内心到言谈举止都一贯将自己放在
与领袖完全平等的政治地位上的伟大而普通的人物!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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